天渐渐沉了下来,我走进内室,由着下人帮我宽了衣,便在软榻上小憩了一会儿,紫金香炉燃着清淡的晚玉香,伴着熏香,我缓缓进入了梦乡。
火红的一片天,空气中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,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尸横遍野,我看见父亲的头颅被砍了下来,兄长被万箭穿心跪伏于地。
我想跑过去替他们挡下那些加诸他们身上的伤害,却一遍遍穿过他们的身体,只能看着他们受辱。
我猛地惊醒过来,眼里尽是未散去的惊惧,我大口地喘着粗气,额上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,寝衣也被汗水沾湿了。
我环顾着四周,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,室内的烛光幽幽亮着,一个玄衣男子正坐在茶桌边。
烛火映着男人俊美的侧颜,棱角分明的脸庞,淡色的薄唇,深邃的眼眸,另一半侧脸隐入室内的暗色之中,叫人分辨不出情绪。
似是察觉到我醒了,男人转过身来看着我并倒了一杯茶水给我。眼里的惊惧还未完全散去,手微微颤抖地接过茶水,手指无意识地在茶盏上摩挲。
卫云迟今日下朝听闻我罚了霖妃的事后,本是想着来为宠妃讨个公道,不曾想看见我做了噩梦。
昏暗的房间里,床上的人双眸紧闭,额上布满了细细的汗珠,双手死死捏住被角,唇色有些苍白。看着我惊惧的样子,卫云迟的心到底还是软了一下。
卫云迟难得温声问了一句「可是梦魇了。」只是卫云迟的温情太短了,下一刻又为他的宠妃说起了好话。
「阿舲,云霖到底还是个小姑娘,自然是娇纵了些,她和从前的你很像,我不忍看她受罚。」
听着卫云迟如此温柔地唤着霖妃,我的心里仿佛有虫子在***,甚至忍不住想吐,我厌恶卫云迟在我面前对别的女人温柔,那是对我的羞辱。
我斜睨着卫云迟,冷哼一声「霖妃无故惩戒公主和下人,这是骄纵?」
卫云迟似是不满我的回答,皱着眉头「公主年岁尚小就如此不知礼节,再由淑妃教导,只怕以后不成什么样子。」
我心下惊骇,他要为了霖妃夺了淑妃的孩子。眼前的男子神色冷峻,眸里带着一丝戾气,对待为他生儿育女的淑妃,他如此狠厉无情,这还是我当初认识的卫云迟吗?
我敛了敛心神,强忍心中愤怒的情绪「公主生母尚在,怎能交给其他宫妃抚养,陛下如此对待为您生儿育女的女人,不怕淑妃寒心吗?」
卫云迟死死地看着我「若不是淑妃在你面前嚼舌根,霖儿如何会受罚。」我迎上卫云迟的眼神「是我让人打的霖妃,你要出气就来寻我,而不是让无辜的人成为你出气的筒。霖妃无故掌捆我的侍女,我还她两巴掌,礼尚往来罢了。」
蜡烛燃烧发出霹雳的声响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***味,气氛变得紧张。
卫云迟似是被我气极了,太阳穴凸凸的跳动着,狠狠地将茶杯摔在了地上,「不过是一个下人,你在闹些什么。」
卫云迟的话像一个惊雷在我耳边炸开,我感觉心脏仿佛被人用力地捏住,让我喘不过气来,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不自觉喃喃道:「只是一个下人?」
我以为我已经不会难过和失望了,可今日我才知道让你难过失望的人,只会让你更难过、更失望。
我难过地看着卫云迟,眼里噙满了泪水,声音沙哑的质问道「不过是一个下人?卫云迟,你忘了吗?你也曾为了你的乳母顶撞了先帝的惠贵妃,你忘了吗?如今,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。」
我的话撕开了卫云迟尘封已久的屈辱历史,他的脸片刻变得扭曲恐怖,眼里泛着骇人的冷厉,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冽「许舲,你逾矩了。你既喜欢罚人掌脸,那你就好好试试这个滋味。你放心,你是我的皇后,我不会让人打你,其他人可就说不定了。」
他让人押着嬷嬷到我面前,当着我的面,让人掌捆了嬷嬷二十下,我打了云霖两下,他以十倍还之。
我的心凉了半截,冷着脸从衣袖拿出我的***,狠狠扎在了那几个侍卫的手上。
卫云迟被我的举动激怒了,他走上去狠狠踹了我一脚,我就像破败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。
一阵剧痛传来,我倒吸了一口气,我的骨头断了,手上也擦破了皮,鲜血汩汩地流出来。
卫云迟看都不看我一眼,甩了甩衣袖,衣袖就要离开。
在涟漪和连枝的搀扶下,我艰难的起身,骨头断裂让我难以完整的说出话来,我吃力地唤着卫云迟,语调缓慢「你说霖妃像我,并不是的,我少时虽娇纵,可并不会随意苛责下人,我亦不会在受了委屈之后,去攀附一个男人来为我寻公道,我只会自己亲自来。如此种种的不同,你又怎能说她像我呢。」
如此长的一段话,还是有些吃力了。
卫云迟不知是心虚还是恼怒,他最后走时脚步飞快,脸色难看。
卫云迟走后,我让涟漪去帮嬷嬷上药,并让她去妆奁拿几个金镯子给嬷嬷,「到底是我连累了嬷嬷,把这些给嬷嬷,当是我的赔罪,记得拿最好的伤药,老人家伤不了一点。」
连枝拿着药眼眶红红地帮我擦拭破皮的地方「***,从来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,是这皇宫委屈了我们***。」
我看着连枝,轻轻扯了个笑容,宽慰她「胡说,我第一次学骑***时候,可比这严重了。」
连枝的眼睛更红了,细细听还能听到她的抽泣声「那不一样,那时***受伤了,还有老爷夫人和少爷心疼,不似现在……」
连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懊恼地收回还未说出口的话。
冰凉的药膏涂抹在肌肤上,我的思绪顺着涟漪的话飘远了。
那时我还是将军府***,他是闲散***,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,父亲从小把我当男孩养,我从小就野惯了。
与卫云迟相熟后,我们每天下河摸鱼,上树掏鸟,偶尔拌嘴,日子好不快活。
后来太子因谋逆被废,他的心思开始活络了起来,他不再与我去马场驰骋,茶楼听戏;他开始卧居书房,与谋士谋算天下事。
再后来,他如愿登上了皇位,他封我为他的皇后。
刚入宫的头三年,他为我废后宫,只我一人。我那时觉得自己很幸福,嫁给了顶好的人。
后来父兄战死疆场,副将说是父亲贪功冒进,才会造成我军惨败。
我不信父兄是这样的人,我央着他查***相,还父兄一个公道,他说他会查明,绝不徇私。
后来他的***就是父亲年纪大了,难以分析战场形势,以此为借口夺了我许家的兵权。
皇家人的宠爱如泡沫,一戳就散了。
成为皇后的第四年,他开始选秀,如花娇艳的女子如流水一般地进了宫。
皇宫是吃人的地方,宫里暗箭不断,我失去了我唯一的孩子,在我不知道他的存在时,他就永远地离开了。
小产后,我的身子便开始不好了,而卫云迟却美人在怀。我不愿再与他亲近,他也嫌我无趣,我们彼此相厌。我与卫云迟的命运在那时便走向了不同的轨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