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野缓缓驶离公寓,不久后,陆憬然接到一通电话。
他语气不耐,“什么事?”
电话那头压着声,像是怕大声一点就会泄露了什么,“憬然哥,你和嫂子到哪儿了?那蜡烛中看不中用,这一小会儿就燃一半了,你和嫂子要还有一阵才到的话我就让人全换新的,免得等会影响你表白的效果……”
陆憬然面色难看:“不来了,你们玩吧。”
那头见怪不怪的语气:“啊?嫂子又和你吵架啦?”
陆憬然火气大,直接挂了电话。
***被随手扔到一边,他仰头靠在车座,眼底一片阴翳。
沈今懿是***摄影师,出名早,业内名气很大,前一段时间接了一个拍摄任务,要到南非待上几个月,出发时间就在这两天。
他也要带队集训、战术排演准备明年开春举行的拉力赛,想着他和沈今懿之间还没正式告白的仪式,又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,所以特意在今晚准备了一番,想给她一个惊喜。
可就因为他分给了楚烟一支花,沈今懿就吵着闹着要和他取消婚约?
正烦得不行,角落的窃听屏幕亮了亮。
他呼出一口气,捞过来看清是一条***到账提醒。
下一秒,通讯软件弹出新消息。
楚烟:【憬然,很抱歉这三年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,也让今懿总是误会我和你的关系和你吵架,回国之后我的生活就会好起来啦。】
楚烟:【之前认识的导演内推了我演一部新剧,下个月开拍,制片方付了定金给我,我先还你三万,手里留了些余钱,欠你的剩下的部分我会努力拍戏,一定一定会尽快还给你的。^^】
陆憬然闭了闭眼,平复了下情绪,回了五个字过去。
【慢慢来,加油。】
陆憬知道,楚烟不会再回复,她是很有分寸的人。
事实也如此。
他资助她的钱,在她打工有了一定积蓄之后就开始一点点还了。
平常求助的事情,也都是她自己无法解决,不得已才找上他。
生活没有压垮她的脊梁,身处泥泞依然自尊自爱自强,这样的女生值得尊重和欣赏。
所以他更想不通,沈今懿这样的天之骄女,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,为什么这样容不下她,为什么总是咄咄逼人。
哪怕她只分走的只是他心里,无关紧要的一点怜悯。
*
***过去,雪后初霁,日光洒照着松软的雪被,折射的光晕迷乱人眼。
出门前沈今懿收到陆憬然叫人送来的新鲜的弗洛伊德,足足九百九十九朵,他在为自己昨天送出去一支花的行为赔罪。
玫红色调泛滥,看一眼都觉得头疼。
正午时分,泰晤士河波光粼粼,轮船随着波流游弋,沈今懿还在用一份司康,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下来。
临行前与导师辞别,约在这家咖啡店,她手边还有导师送给她的一枚圣诞老人胸针。
离别愁绪渐浓,感性的导师勉励她一番后先她离去,她慢慢吃完剩下的点心,穿上外套,别上那枚精巧的胸针。
走出店里,冬日洁净清冽的气息直入肺腑,行人匆匆,她沿着停车的方向走去,不期而遇一个熟人。
很巧,楚烟在这家店**,今天来上最后半天班。
她愣了下,然后先开口:“沈**。”
与她只是点头之交,也并没有为难她的想法,沈今懿敷衍地打了个招呼,错身准备离开。
“很抱歉,因为我的原因让你和憬然有了许多不必要的矛盾。”
楚烟的语气很真诚,至少在沈今懿听来是这样。
她在留学之前之前是网剧演员,演技挺好,现在学的专业是电影相关,具体是什么沈今懿没上心,所以名字没记住。
她并不关心,不只是她的专业,连同她整个人,她都不关心,尽管她们二人常常被放进同一个故事充当主角。
沈今懿转过头,认真打量身前的人。
风把她的头发吹乱,鼻尖通红,陈旧的羽绒外套臃肿,颜色也灰扑扑的,但这张脸我见犹怜,又有几分清高倔强的姿态,所以不会让人觉得穷酸,反而会催生人的保护欲。
她弯唇:“楚**,你在试探我?”
“不是的!”楚烟心下猛地一跳。
她满脸诚挚,“我只是想和你解释清楚,憬然帮我,只是因为我小的时候帮过他,除此之外,他对我没有任何想法,我也看得出来,他很喜欢你。”
她一口气说完,看到沈今懿轻轻摇了摇头,脸上表情很淡,有几分意兴阑珊。
“抱歉,你们二位的游戏,我不参与。”
楚烟咬了咬唇,深吸一口气,仍试图解释:“欠憬然的钱,我会尽快还上,还清之后我不会再打扰他,请你不要误会我什么,也别生他的气。”
沈今懿歪了歪头,耐心余额不足:“误会不误会不重要,要不要生他的气,那是我的事。”
她直视楚烟的眼睛,“至于你,有心也好无心也罢,也不重要。如果你有,十八般武艺你尽可以都用到陆憬然身上,成功了算你的本事,但只有一点……”
微微停顿,那双雾蓝的眼底倒映了雪光天色,轻轻弯起来,冷峭又锐利。
“我不动你的前提是……”一字一句,语气冰冷:“你不冒犯我。”
楚烟看着身前的少女,心底微微一动。
她还不到21岁,精致的五官还未完全长开,却已经叫人看到造物主的偏爱,比之明星也毫不逊色。
身上的黑色大衣***光描摹,纹理透出高级的质感,浑身上下没有任何logo,可一看就能看出出自大牌私人订制,价值不菲。
这个瞬间,楚烟想到曾经听人谈及她时说的那句话——
爱与富贵养大的女孩,骄傲在自尊之上,那才是她不容触碰的底线。
*
沈今懿的车开往中央商务区,高楼林立,融达集团的楼标很是醒目,隔着老远就看到等候在门口的章樾。
车在大门口停稳,章樾上前拉开车门,一手绅士地遮挡车顶:“沈**。”
沈今懿下车站定,笑道:“章助,麻烦你了。”
章樾微微一笑,“您客气了。”
沈今懿和他才见过面,就在前不久,她的毕业宴会上。
他带着沈今懿走进大楼,“陆总正在开会,脱不开身,我现在带您到他的办公室,您稍作休息,会议大概还有半小时左右结束。”
沈今懿点点头,“好。”
大忙人愿意拨冗见她一面,等一等也是应该的。
沈今懿第一次进到这栋超高层建筑,四处打量,发现里面和其他写字楼并无太大不同,冰冷而秩序井然,只是更气派开阔一些,一些设计能看出中国元素。
她不禁有些好奇:“整栋楼都是你们融达的吗?”
章樾引领她径直走向总裁专用电梯,“是的,不过目前伦敦公司只用上三十层,下面的楼层都租了出去。”
沈今懿暗暗抽了一口气,真有钱啊。
她回家后得敦促她的老父亲再接再厉,争取也在伦敦买上一栋楼。
相信老沈还有未被开发的潜力。
电梯行至七十层,章樾带着沈今懿进到总裁办,他还有公务在身,走之前特意叫来行政秘书招待沈今懿。
帅气小哥殷勤备至,沈今懿招架不住他的热情,要了一杯热可可,就叫他自己忙去了。
他走了关上门后,沈今懿这才有了机会环顾四周。
办公室很大,色调以冷黑和金属灰为主,沉稳严肃,两面全景落地窗,想必看夜景会有好视野,另一面是书墙,上面满满当当,有少部分书还没有拆封。
整个房间很少见到私人物品,冷冷清清的,没什么人情味,和它的主人一样。
办公桌上有看到一半的文件,她谨记自己是客人,只粗略扫过大致布置后就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专心等人。
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山涧溪水的气息,沈今懿鼻子灵,闻出来这是RL某款香水的味道。
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有品还是奢侈。
几千一瓶的香水,用来做办公室香氛,多大的家业啊这么造。
看腻了窗外一成不变的城市景色,沈今懿吐出一口气,百无聊赖之中,因为等待,时间的流逝被无限拉长,似乎紧张的情绪也开始嘭嘭嘭充盈起来。
想到接下来的一场硬仗,手心有了一层薄汗。
她垂眸看向自己张开的左手,红润的掌心里一个明显的圆形疤痕更让她心间惴惴。
这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,从宴会上偷溜出来,藏在花园里想学抽烟,却刚好被陆徽时撞见,她惊慌失措之下把烟头摁进掌心烫伤的。
她一直能感觉到,这位哥哥似乎并不怎么愿意亲近她。
当然,沈陆两家虽然是世交,但一南一北相隔大半个中国,小辈之间能维持关系已是不易,她到伦敦之后,交集就更少了。
还有八岁的年龄差摆在那里,她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,陆徽时已经进公司历练了,成熟的商务人士和稚嫩的学生之间精神层次隔了一个大气层。
不熟悉不亲近也正常。
但碍于陆憬然这个弟弟,她所有的生日,各种纪念日,陆徽时都没有缺席。
前几***的毕业宴会,他人在伦敦,即便年底公事繁忙,也到场了,礼物也有准备。
昂贵、周全、但敷衍。
十年如一日,他只送她珠宝。
心里盘算着事,温暖适宜的环境中,沈今懿不知不觉间阖眸睡了过去。
再次睁开眼时,已不知时间几何。
窗外橘黄的落日缓缓下坠,室内只余幽幽一点濛濛的光。
抬眼看去,视野被漫天壮阔绮丽的赤红云霞占据,日暮黄昏下,伫立在窗边的颀长挺阔的背影,渊渟岳峙,气质斐然。
镜面映出她起身的动作,男人偏过头来,光影跳跃间囫囵勾勒出他的侧脸,眉峰挺俊,鼻梁陡峭,线条起承转合恰到好处,有种利落干净的清绝。
夕阳沉落,盛大的暮色在他身后燃至荒芜。
交错的时空让人恍然生出一种错觉:他已经等了许久。
沈今懿眼睫颤动,眼神还未褪去***,思绪在混沌中,本能地张口叫人。
将醒未醒时开口,只有很轻的一声,包裹在浓酽暮色里,低如一道几不可闻的呢喃。
“徽时哥哥。”
“嗯。”
男声低沉,似隔着远山薄雾,轻悠悠地落入耳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