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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苏戚没有得逞。

苏府的下人传信特别麻利,转眼苏宏州就赶到了现场,亲手将河西舆图交给断荆。苏戚站在旁边,心情微妙又复杂。

灭口是不可能灭口的,连解释清白都没办法。

谁能想到姚常思走到半路,突然要借舆图啊?好巧不巧,让断荆撞见了她和雪晴开的玩笑。

大概这就是缘分,妙不可言。

断荆客客气气和苏宏州道别,然后走到苏戚面前,冷着脸说:“苏公子,我家大人不喜欢男人。”

苏戚已经放弃解释了:“哦,那挺好。”

断荆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,忍了又忍,还是没憋住。他冲着苏宏州抱拳,硬邦邦撂下一句话:“太仆大人,好生管教令郎罢!”

说完,断荆足尖一点,身形直接飘出门外。苏戚抬目望去,只见他动作轻盈无声,像一片随风翻卷的叶子,转瞬消失无踪。

好轻功。

苏戚没计较断荆迫不及待离开苏府的举动,倒是对他的功夫心生赞叹。她不会这种轻飘飘犹如炫技的招数,她的拳脚……也打不出这般好看的效果。

下一刻,苏宏州的怒喝响彻天空。

“苏戚!你对薛相干了什么好事?”

声音中气十足,震得苏戚耳朵嗡嗡响。旁边还有个雪晴哭丧着脸,一边劝苏宏州,一边求她回心转意:“少爷啊,薛相碰不得,不能和他断袖啊!”

苏戚揉了揉眉心,总觉得眼前这混乱场面似曾相识。她把愤怒的老父亲劝回屋里,再三保证自己和姚常思清清白白,一切都是误会。苏宏州瘫坐在椅子上,望着眼前男儿打扮的苏戚,怒意很快化作哀愁的叹息。

“是我的错,都是我的错。一开始就不该听信江湖术士,把好好的闺女当成小子养。明年你都十八了,变成老姑娘,名声又糟烂,怎么寻正经人家……”

眼看苏宏州逐渐祥林嫂化,苏戚连忙安慰几句,找个借口溜出房间。雪晴正蹲在前院愁眉苦脸,一见苏戚,立马扑了过来。

“少爷啊——”

没等他哀嚎完,肩膀被苏戚抓住,轻轻一转。他不由自主朝前走了几步,耳听得苏戚在后面漫不经心地吩咐:“牵马,我们去找穆念青玩。”

雪晴顿时精神大振,拔腿就往马厩跑。少爷终于正常了!又要和穆念青出门寻欢作乐啦!甭管玩什么,只要玩得开心,肯定能把薛相忘掉!

毕竟少爷对任何事都没有耐性,热乎劲很快就能过去。

苏戚无声笑了笑。姚常思那边,误会已经造成,解释起来也无意义。交友计划胎死腹中,于是她决定去看望被禁足的穆念青。

作为原身的朋友,穆念青前几天偷溜出来又送礼物又送药的,她上门慰问一下,也不过分吧?

苏戚手指轻按胸口。她听不到原身的回答,甚至感觉不到残存在身体里的情绪。随着时间流逝,原本那个苏戚,似乎已经完全消失,不留任何痕迹。

大将军府坐落于城西,和苏宅隔得挺远。苏戚骑着马,慢悠悠地在街上走,权当认路。

京城繁华,商铺众多,目所及处皆是来来往往的行人。胭脂铺,干果铺,绸缎庄。字画斋,糕点店,打铁的汉子在屋子里抡着重锤,叮叮当当敲打烧红的烙铁。酒楼,茶肆,喝醉的食客以筷击碗,咿咿呀呀的唱歌。

苏戚边走边看,忽然听到前方一阵喧闹。街头的瓜果摊被掀翻,周围的人慌忙逃窜,扯着嗓子嘶喊。

“让开,让开,马惊了!”

混乱中,有辆马车歪歪斜斜直冲着苏戚撞过来。车厢里坐着的姑娘已然花容失色,双手攀着车门,眼看就要被甩出去。出于恐惧,她脸上淌满了泪水,把妆容冲刷得沟沟壑壑,滑稽又可怜。

苏戚翻身跃下,在马车迎面撞上的瞬间,左手用力扯住惊马辔头,将高昂的头颅狠狠压下!

车身一个急刹,坐在车上的姑娘根本承受不住惯性,当即摔落下来。苏戚要安抚惊马,来不及扶,眼睁睁看她趴在地上,还滚了两圈。

“……”

闹市英雄救美的情节,好像不是这么个走向。

苏戚松脱缰绳,礼貌地弯腰伸手,将灰头土脸的人扶起来,温声道歉:“对不住,我让姑娘受惊了。”

柳如茵头昏脑胀的,听到温和低沉的嗓音,下意识红了脸。等她抬眸望去,看见面前俊秀耀眼的少年郎,瞬间忘却了全身的跌打损伤。

柳如茵张口,声音讷讷:“谢公子搭救……”

苏戚眼眸微弯。她生一双微挑凤眼,笑时眼波流转,仿佛含着脉脉情意。

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,柳如茵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充血了。

她隐约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,一时间却想不起来。

是哪家的公子呢?

是否已有婚娶?

柳如茵绞尽脑汁回忆着,好像是姓苏……苏什么来着?

“苏戚!”

陌生青年策马奔来,在车前堪堪停下,居高临下怒目而视:“你竟敢冲撞柳三姑娘!还不赶紧滚开!”

啊,对了,是苏戚。

柳如茵终于反应过来,浑身打了个寒噤。苏戚的笑容仿佛成了鬼魅的画皮,可怖又阴森。她瞪大眼睛,捂住嘴巴连连后退,也不顾浑身的土,钻进车厢再也不肯出来。

是他!不,是它!

原本听说苏戚最近不怎么露面,她才敢应约出门,去寺庙祈福除祟。结果刚出来,就被苏戚抓住了!马莫名受惊,一定也是中了邪祟!

苏戚不明状况,看了看紧闭的车帘,又将视线转向骑马青年,皱眉问道:“你哪位?”

马背上的人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,气得面目狰狞,狠狠磨着后牙槽开口:“我是杜衡。苏公子贵人多忘事,前段时间还追着我讨要血玉,怎么,东西到手,就失忆了?”

苏戚垂下眼帘,看了下腰间悬挂的鲜红玉佩。

穆念青曾说,这块血玉是他和杜家二郎要来的。想必眼前的青年,就是血玉的原主人。

苏戚叫道:“杜二郎。”

杜衡啐了一口,表情嫌弃得很:“呸,别叫得这么亲热!苏戚,你刚刚对柳三姑娘做了什么?竟让她惊吓至此!”

你问这个,我也不清楚啊。

要不是杜衡大嗓门喊叫,苏戚甚至没认出柳如茵来。

“胡说!我家少爷只是好心,帮忙拦住了受惊的马!”雪晴上前一步挡在苏戚面前,眉毛倒竖,指着杜衡的鼻子骂,“你休要污蔑人,柳三小姐受惊怎么能怪到救命恩人头上?真是眼瞎!”

苏戚第一次见到雪晴如此硬气的模样,颇感意外。雪晴骂完人,压低嗓音偷偷对她解释:“少爷不用怕,他杜衡在家中只是个庶子,杜父供职中尚署,比大老爷低好几品呢。”

杜衡被小厮当街斥骂,神色更加扭曲,不由掀唇冷笑:“救命恩人?不就是拉住马,区区小事,也值得给自己脸上贴金?怕是想借机接近柳姑娘,挟恩图报吧。可惜今天有我做护卫,随她一同出行,你休想得逞!”

说完,他倾身靠近车厢,表情殷勤许多:“柳三姑娘安心,有我在,苏戚不敢再打搅你。”

回应他的,是柳如茵变了调的尖叫。

“不要废话!快走!走!”

苏戚心里疑惑,面上却没表现出来,语气淡淡:“的确是区区小事。不过,杜公子既然是柳三小姐的护卫,如何连区区小事都没做到,任凭马车在街上冲撞?”

简单一句话,堵得杜衡几欲呕血。的确,他没及时追上受惊的马车,如果不是苏戚,极有可能会出乱子。

至于他,英雄救美都赶不上热乎的。

被苏戚驳了面子,加上柳如茵态度尖锐,杜衡脸色愈发难看。他阴沉沉瞪了苏戚一眼,视线扫过血色玉佩,意义不明地嗤笑出声。

“苏戚,别太嚣张。穆念青护不了你多久,等着瞧吧。”

放完狠话,杜衡跟着马车扬长而去。雪晴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口,嘴里念念叨叨:“就算没大将军府,还有我们大老爷在,谁敢欺负少爷?”

苏戚失笑,这还真是标准的纨绔跟班台词。

她对杜衡和柳如茵的关系毫无兴趣。虽说有事想问柳如茵,但人已经跑了,只能以后再说。

苏戚伸手去牵马。还没碰着缰绳,眼角余光捕捉到熟悉的一抹红。姚常思被七八个世家子簇拥着,正从茶肆出来,转头便与她四目相对。

“苏……”

姚常思张口,声音没喊出来,街口突然涌现大量乌衣吏卒。他们身上毫无装饰,甚至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,唯独手中长刀泛着寒冷的白光。

人来人往的街道,登时陷入一片死寂。

下一刻,所有人都开始疯狂逃窜,关店的关店,落锁的落锁。每一张惊惶苍白的脸上,传递着同样的信息。

是血鸦!

血鸦出现了!

苏戚隐隐听到了人们的低语。她不知道血鸦为何物,但很清楚地目睹了姚常思拔腿跑路的场景。那速度,跟兔子见到老鹰差不多。

能让姚常思惧怕至此,恐怕不好招惹。

苏戚退了几步,顺势躲进身后酒楼。雪晴来不及拴马,手脚慌乱地跨进门来。脚刚沾地,店小二便合上门板,将外头的光亮尽数阻挡。

就在同一瞬间,锋利寒凉的刀刃穿过了门缝。

也穿透了店小二的胸膛。

噗嗤。

长刀抽出身体,带出一片温热血花。

门,被打开了。

苏戚站在大堂内,看着店小二软倒在地,鲜血汇集成滩。乌衣吏卒们纷纷闯入酒楼,占据大堂和楼梯。店内食客缩在角落桌椅间,低头垂目不敢直视,连呼吸都生怕造出点儿声响。

最后走进来的,是身穿玄色官服的艳丽男人。衣摆盘踞的蟒缠莲,在日光中晃动着刺眼的金光。

——秦柏舟。

他在门后站定,身体浸淫于光与暗的界限中。苏戚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,只听见单调无起伏的话语,犹如冰霜利刃刺入人心。

“奉旨抓捕胡氏逆贼。阻拦者,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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